92、〇一六 夜之八_今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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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〇一六 夜之八

  从远东前往欧洲的航船主要停靠在法属越南西贡和英属新加坡,极少极少部分时候,也会停靠在南中国海最南端的槟榔屿,这里也是中国势力的尽头。

  这座马六甲海峡上的小岛,停靠船只虽少,过境边检却极为严格。这座英国占领的小岛与新加坡完全两样:受英国人经营,经由印度文化熏陶,街上见不到一个中国字;而今,这座小岛边境警局却迎来日英两国两队轻巡洋舰。

  这里仍是英国领地。在海上巡逐数日,谢择益难得心情大好,猛然升了个白旗、自降威风的目的,竟是请日本舰队军官上槟榔屿,在这个英属边境小岛警局内吃饭喝酒聊天。

  不多时,槟榔屿警局来人找他,说上海租界工部局致电给他,说三小姐已经醒了。

  他让那人去回个电话过去,叫汴杰明去将三小姐接去工部局之后,再打个电话给他。他有话要问她。

  当众吩咐完琐碎事,皇家海军的军官便想起他那莫名其妙“为情敌手传情书”的笑话。一众英军日军口耳相传,一时间惹得会客厅众军官大感好笑,气氛顿时热络不已。

  他不以为然,面带微笑的落了座,对那位负责拦截远洋轮渡的日军大尉说:“这事说是公事,于我而言,实在只是一件私事。”

  那位大尉看了他一会儿,哈哈大笑道:“那么谢上尉是希望邮轮入境中国,还是不希望?”

  他撇嘴笑笑,颇有些为难,“邮轮入境了,于公,我捞不到半点功劳;于私,劳心劳力给情敌牵线搭桥,让他近水楼台,也很遗憾。不入境,我也无过;只是让整个工部局听了去,觉得我谢择益怕与情敌公平竞争,故而引渡邮轮的差事上故意放水,只为满足一己私欲而已。倘若他日真的抱得美人归,旁人恐怕也要道我胜之不武,实在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我实在冤枉。”他啜口酒,又笑道,“大尉认为我该如何处理这艘船?”

  大尉轻咳两声,抿嘴笑道:“你要知道,这艘船不止我们看在眼里,南京比我们盯得更紧。我说了不算。”

  “那是。”谢择益眯着眼睛说,“那么,今早凌晨三点,从虹口出发的天津丸,说是搭载仙台医学院的医学实习生,但工部局接到举报称:天津丸上搭载有三十余名来路不清的中国人,有涉嫌拐卖人口嫌疑。”

  大尉脸色一沉,“这事不归我管。”

  “确实不归你管,”谢择益低声笑了:“但是你要不要致电去问过驻沪日本领事的意思?毕竟,这艘船虽然南京盯得紧,举报电话打到工部局,倘若拐卖人口查实,别忘了,工部局除了有英国人,可是还有美国、法国、意大利与苏联人。洋泾浜以北的工厂与地界,还有新兴建起来的医院与化工厂,这条产业链实在让人觊觎的很吶。要是让他们知道你们送活人给天皇陛下做实验,后果会怎么样?”

  谢择益这话实在巧妙。你们放不放邮轮入境,实在跟我没多大干系。若说有关系,无非我追求的女士希望那船入港,你们愿意成人之美,我也承情;你们不愿意,我也没什么坏处。

  不过你们落在我手里头的把柄,要处置起来可就没我这么云淡风轻了。条件放在这里,就看你接不接受吧。

  大尉脸部肌肉一阵抽动。尔后狠狠问道:“槟榔屿同工部局通电话了?”

  “自然通了,也十分方便。”他轻松笑道,“正巧我也要打电话给心上人,问问她,想不想要将她那位前未婚夫的邮轮带进中国。不如大尉,我们一起?”

  ——

  一觉睡足三十小时,算是补齐这两周缺的睡眠。醒来洗漱不多时,阿妈也过来给她做饭了,见她醒来,脸上带着几乎是欣慰的笑容,用她那口远比谢择益要离谱的广东腔说:“好得很好得很,总算是醒过来啦!快打个电话给谢先生过去啦!”

  吃过饭,读完桌上那沓信,她脑子也稍稍清醒过来了点。将言桑来信小心翼翼收进那只红木匣子里,寻了钢笔与信纸出来,刚拟了两行回信,外头就响起揿铃声。往窗外看去,汴杰明在下楼按响两声喇叭,她只好搁下纸笔,换了羊绒衫与大衣匆匆奔下楼去。

  一气到了工部局,汴杰明给了她一个英属槟榔屿六位电话号码后,便又与另几位巡捕急急出了门去。

  号码拨通,转接时等了许久。接通后,那头先远远响起几句日语,不过她听不懂。

  比起那几句日语,谢择益的声音可以说相当温柔:“吃过东西了吗?”

  “吃过啦。”

  “嗯。还困吗?”

  她赶紧说:“困是不困了。你回来过吗?”

  “难为你还记得。”

  “你同我说了什么要紧事吗?”

  “要紧事倒是没有,就想看看你而已。信看到了吗?”

  “看过了。刚读完,正在写回信,正好汴杰明就过来了。”

  “嗯。”顿了顿,又说,“听起来你心情挺好的。”

  “啊?哪有?”

  “你很喜欢他给你写的信?”

  她想了想,说了句肺腑之言,“天底下恐怕没有谁会不喜欢收到斯先生的亲笔信。”

  “哦。那么你很喜欢他?”

  “谢先生?”她有点摸不着头脑,“远洋电话不要钱的?”

  谢择益沉默下来,那头的日语也消失了一会儿,接着复又响起。

  顿了顿,谢择益说:“你想要我将载着他那艘邮轮带回中国么?”

  她斩钉截铁的说:“想。为什么不?”

  “不再想想么?”

  “比如什么?”

  “假使稍有不慎,这艘船可能会使英国在工部局的地位陷入两难之地。再想严重些,英国人可能会被赶出上海租界。”

  这一点她也不是没思量过。可是长时间来看,拥有铀矿、加工厂及工程师基地,远比短时间租界内英国人的庇护效益高得多。地质学家是必须的,租界英军是未必要的。租界总有一日要归还,中英达成协议了,自然也有别的方法让英国人前来中国腹地。

  除此之外,她与斯家,言桑与斯应及林家,也有一笔账要清算。她也有一些至关重要的话要同他讲,即便只是为了他的前途,他必须要回来。

  她说:“谢先生,请一定把他带回来。”

  “是‘他’,不是‘他们’?”

  “这个不重要。那艘船,一定要回来。”

  那头沉默一阵,“嗯。会的。”

  “谢先生,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小事而已,别谢我。”

  “一定要谢!”

  “这个情你就欠着吧。我不领,你这辈子休想还上。”

  “谢先生,你原来这么歹毒的?”

  谢择益笑了会儿。

  末了,又轻声一叹,妥协似的说:“真的想谢我,同我撒个娇吧。”

  “……”

  “很难么?”

  要是换在平时,谁跟她说“撒个娇听听”,她铁定大耳刮子就招呼过去了,再附带一句“给老娘滚”。

  但是谢择益是真的要帮她大忙。

  而且他说最后那句时的语调,听起来,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一点黯然伤神。

  她垂死挣扎:“可……我不会撒娇啊。”

  “不会没关系,我教你。你就说一句‘择益哥哥,你对我真好,我最喜欢你了’,我就放过你。”

  她边听边翻白眼。

  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语气毫无波澜的说:“择益哥……”

  “温柔一些。”

  她像只气球,好容易提起来一口气,统统从嘴里泄了出去。

  又在脸上缓出一个微笑,柔声说道:“择益哥哥,你对我真好……”

  “再甜一点。”

  她攒了半天劲,终于提着嗓子,嗲声嗲气说:“择益哥哥,你真好,全世界最喜欢你了!”

  说完之后,自己都震惊到一脸生无可恋。

  “嗯。我也最喜欢你。”

  “……”她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女孩子多撒撒娇,有时很管用的,”谆谆教诲过后,顿了顿,又说,“放心,很快就能见到他。”

  她很想吐槽两句,张了张嘴,那头电话已经挂断。

  竟然……被调戏了。

  她放下听筒,整张脸竟然都发着烫,直烫到耳根子底下。

  她拿双手将脸捂住:真是……太特么羞耻了。

  ——

  槟榔屿英警署里两部电话机都占着线。

  一边,日本大尉正唯唯诺诺向上级请示,边讲边紧张的擦着汗,陪着笑,点头哈腰的用日语答:“是。是是。”几乎就差九十度鞠躬了。

  另一边,谢择益耳朵肩膀夹着电话机,整个人优雅泰然的倚坐在桌案上,声音轻柔,姿态放松的煲着电话机,一边讲话,一边眉梢眼底都是股子宠溺劲。

  他似乎掐着节奏似的,那边大尉刚讲完电话,他这边也挂断了。脸上还残留笑意的余韵,眯着眼睛,秀恩爱似的,用英文同大尉抱怨:“她非要见,我能怎么办呢?实在拿她没办法。”

  大尉脸上黑一阵白一阵,脸上抽搐出一点笑:“那就让她见吧。”

  谢择益摸了摸手指,笑问道:“见?怎么说。”

  “一人换一人。你们放三十人回神户,不让工部局里知晓此事;我们也放三十人入中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决不让南京知道这批红党入了境。”

  他笑着招招手,让那名海军中尉带着一纸合同过来。

  大尉没想到这么快。抬抬眉,阅过之后,两人分别签下协议。

  签字完毕,一个电报拍回去,让上海警署放行天津丸;南中国海,日军巡洋舰以虚假消息引中国海军往台湾附近开去,英国舰艇带着邮轮缓缓从汕头入境。

  上海外滩码头,工部局车后座上,一个士官旁边睡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车缓缓驶入公共租界。

  车上,汴杰明扭头看了那小孩儿一眼,撇撇嘴,“三十人换三十人。多出来这个两岁小孩儿,叫我带哪儿去找他爸妈?”回头又问问士官:“长官怎么说?就找个地方扔下车去,还是带回工部局?”

  作者有话要说:*想提前写某个事件。这个事件里这个小孩儿还蛮重要,各个方面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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