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_在敌营监狱看大门[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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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雨逐渐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满山谷的银色月光。

  没有乌云笼罩的天空干净得不像话,甚至就连盛夏深夜都不曾有这般清澈。

  陈然看着那干净的天空,感受着洒在身上的银辉,一颗心也随之宁静。

  “我们回去。”陈然抱着果东起身。

  果东看看陈然,乖乖让陈然抱着。

  这种体验对他来说很是稀奇,因为以前没人能看见他,所以当然也没人能抱着他。

  “你之前为什么要叫我果东?”果东靠在陈然怀里问,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第一次见面时陈然就一直在叫这个名字,后面也一直用这个名字在叫他。

  “因为你就是果东。”

  “我不是果东。”果东看看陈然,陈然肯定认错人了,他就是神,陈然之前从来没人叫过他果东。

  知道陈然可能认错人,果东微微扬起的脑袋又低下。

  “我说你是你就是。”陈然固执。

  虽然他认识的那个果东是未来的果东,但这个果东也是他所认识的果东的一部分,他们都是果东。

  果东看看陈然,不再说话。

  一路回到神庙,陈然才到神庙外的坝子中就看见兰昊逸和告近。

  夜色下,两人身上的衣服头发都已湿透,他们是看见雨亭下天气好转猜到陈然肯定已经找到果东,所以才回来。

  见到果东,两人都松了口气。

  两人张嘴就想要说点什么,果东也太胡来,但话到嘴边他们又咽了回去。

  折腾一夜的他们又冷又疲惫。

  “我去生火。”告近转身向着屋里走去。

  神庙修得还算结实,除了部分地方有些漏雨,屋内大部分地方都还算干燥,他们之前捡进屋里放着的柴禾部分有些受潮,但还能点燃。

  升起火,兰昊逸和告近两人连忙去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哪怕大雨已经停下,笼罩着整座山林的寒气已经散去,现在也到底是冬天,他们的手脚早就已经冻得没了知觉,牙齿也不停地打着颤。

  果东见状,想起陈然是个人,如果冷到就会生病的事,贪恋着陈然的怀抱一直不愿离开的果东赶紧从陈然怀中飘走,好让陈然去烤身上的衣服。

  “你身上的雨水怎么办?”陈然询问果东,果东身上也湿透。

  果东立刻如同山中野兽般把身上多的水分甩掉,然后他身上白光缓缓亮起,那光散去时,他身上已经干透。

  做完这些,果东乖巧地蹲坐在一旁火堆旁等待。

  陈然放下心,这才到一旁去脱身上的衣服。

  换回他们原本穿的现代装束,把袍子架在火堆旁烘烤后,三人总算缓过劲来。

  做完这些,三人往火堆旁靠拢。

  果东飘到他们面前,伸出手挨着在三人的脑袋上摸了摸,摸摸头就不会生病了。

  被摸了脑袋,看着果东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三人都不经勾起嘴角。

  一夜无梦,翌日天亮。

  起床,三人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有没有生病,大冬天的淋了大半夜的雨,不生病才奇怪。

  但让三人诧异的是,他们非但没有生病精神还挺不错。

  面对这,三人都不禁感慨神力的好用。

  才做完检查,果东就飘进屋里,他怀里抱着个大纸袋,纸袋里面泛着淡淡的香气。

  果东飘到兰昊逸和告近面前,他从纸袋里面掏出包子分给两人,一人分完一个后,果东把自己怀里的纸袋子整个递给陈然,“我买了八个,他们一人一个,这里还有六个。”

  陈然说了的,他一顿就要吃六个。

  他都没有心疼钱,给陈然买了六个。

  陈然接过,看着满满一纸袋的包子,听着果东的话,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开始抽动。

  一旁的兰昊逸和告近忍不住别开头去,只肩膀可疑地抖动着,这副本之后陈然大概要有一段时间见到包子就怕了。

  陈然幽幽瞪了两人一眼,拿出要把自己撑死地豁出去了的架势,闷不吭声地蹲到门口吃他的包子。

  看着陈然那郁闷的背影,告近忍不住笑出声,告近一笑兰昊逸也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果东听见笑声,疑惑地转动脑袋,不明白兰昊逸和告近为什么突然就笑起来。

  “我有件事跟你说。”陈然警告地瞪了眼兰昊逸和告近后,一脸认真地看向果东。

  “什么事?”果东乖巧地飘到陈然面前,要听话。

  陈然脸上表情逐渐严肃,同时他借机把怀里满满一袋子包子放到一旁,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回到几天之前抽死那个扬言要一顿吃六个包子的自己,“接下去几天你能把你的神石交给我保管吗?”

  果东的神龛离神庙有一段距离,离山下就更远,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山上随时看着,所以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神石不会被祭月夺走利用。

  果东愣了下,他没想到陈然会说这个。

  “只这几天。”陈然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它。”陈然发誓。

  果东手足无措,他犹豫地看看陈然又看看陈然身后的告近两人。

  虽然从来没人告诉过果东,但他却就是知道,那神石对他来说很重要。让他突然之间把神石交给别人保管,他本能的就觉得不安觉得害怕,那种害怕不安都刻到骨子里。

  “相信我,好吗?”陈然直直看着果东的眼睛,他绝对不会伤害果东。

  “一定要这样吗?”果东不安地拽着自己的衣摆。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之间让他把自己的命交给陈然保管,他不是不信任陈然,但他依然害怕。

  “嗯。”

  果东迟疑片刻,一张脸都纠结成包子,但他终还是点了头,“那好吧,但只有这几天哦……”

  陈然松了口气,看着果东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而触动,他能明白那神石对果东的重要,所以更加清楚果东这一点头所要承受的东西,他如同立下誓言般用力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它。”

  果东转身向着后山飘去,要去拿自己的神石。

  弄明白陈然的意思,兰昊逸和告近两人深吸一口气的同时,眼神也变的触动。陈然明知道他不可能阻止。

  只是心中明白,两人却也并未阻止陈然。

  两人正感慨,面前就多出个纸袋子来。

  陈然黑着一张脸看着两人。

  面对那样的陈然,再看看面前满满一袋子的包子,脸上刚刚还是动容的兰昊逸和告近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傻吗?”兰昊逸嘲笑。

  陈然黑了脸。

  告近笑笑摇摇头。

  摇头间,他又不禁多看了陈然一眼。

  以前的陈然是绝不可能闹出这种笑话的,他更加不可能主动把包子递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帮忙吃。

  变化的不只有李卓风或者兰昊逸,也还有陈然,又或者连他自己都变了,只是他自己未曾察觉。

  发笑间,兰昊逸和告近两人还是从袋子里各自拿了个包子走,不然他们都怀疑陈然真的会被撑死在这副本里。

  组织里赫赫有名的鬼见愁,没有死在厉鬼手里,而是被包子撑死,这事想想就好笑。

  果东捧着自己的神石回来时,陈然的袋子里已经只剩下一个包子,但即使如此,陈然一张脸还是撑得铁青。

  把装着最后一个包子的袋子塞给告近后,陈然擦擦手,起身去接神石。

  果东双手捧着神石,一脸慎重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陈然的掌心里。

  经过数百年时间地打磨风化,那块石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变得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拿在手里时感觉也十分轻薄,都不像一块石头,就好像一块易碎的玻璃。

  陈然接过,感觉到神石上不同于普通石头略带温暖的触感,他一颗心变得沉重而又温暖。

  陈然进了神庙,他找到自己从副本外穿进来的上衣,把它撕开,用它把神石小心的包了起来,然后把它捆在了自己的腰间,他要随身带着。

  果东看见,他不习惯的飘上前,俯身摸摸陈然腰间自己的石头,似乎在和石头说让石头不要怕,要乖乖跟着陈然。

  看着那样的果东,陈然身体不由僵了僵。

  他发现果东的身体好像变得越发透明,他最开始见到果东时,果东虽然也是透明的,但却能清楚地看见果东的轮廓。

  但现在的果东,他都能透过果东的身体看清地上泥土的纹理。

  和石头说完悄悄话,果东抬起头来,见陈然一张脸煞白,他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陈然摇头。

  处理完神石的事,陈然重新拿了刀。

  “你今天和他们待在一起,我回来之前哪也别去。”陈然道。

  果东想起山下的事,微微垂眸。

  “我去找祭月。”陈然杀气腾腾。

  果东一言不发。

  “肯定是他对镇上的人动了手脚,所以镇上的人才会变成那样,只要他不在了,一切都会好起来。”陈然语气温柔,他知道这恐怕只是谎言,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你的错。”陈然眼神坚定地告诉果东。

  一想到果东昨天晚上问他的那几个问题,一想到果东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没赚到钱,所以才不被喜欢才被背叛抛弃,陈然心口就像被人拿刀子在割肉,一刀一刀,千刀万剐,直到他整个心都血淋淋。

  “好。”果东乖巧点头。

  陈然又看了果东片刻,拿了刀,向着山下而去。

  果东静静飘在空中,静静地看着陈然的背影消失在小道尽头,知道再也看不见陈然,果东才回头飘向神庙。

  他乖巧的在神庙中找了地方缩成一团,要听陈然的话,要呆在兰昊逸和告近身边。

  兰昊逸和告近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光听陈然刚刚的话,他们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沉默间,兰昊逸试图找点话说,果东不适合这么沉默,但他嘴唇张了又张,却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话题,这时候任何话题都显得不合适。

  “你们不是这附近的人?”果东歪着脑袋问,陈然就算了,三人最开始穿着的奇怪衣着也不提,兰昊逸和告近两人那一头短发就和镇上的人都不同。

  “不是。”告近回答。

  “你们的家离这里很远吗?”果东好奇,他没听说过附近有兰昊逸他们这样装扮的人,附近镇上的人偶尔也会来他们镇上,果东见过那些人,那些人和镇上的人一样,不是兰昊逸他们这样的。

  而且那些人也看不见他,不像兰昊逸他们能看见。

  兰昊逸和告近对视一眼,“算是吧……”

  “算是那是多远?”

  “远到一不小心可能就再也回不去。”告近苦笑。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找那个叫作果东的?这两天你们一直在镇上找东西,还到处跟人打听。”果东再问。

  兰昊逸和告近微愣,旋即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嗯。”告近道。

  果东低下头去,他扯扯自己的衣摆,把它理得规规矩矩,“这样啊……”

  “怎么了?”兰昊逸不明白果东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果东笑笑,继续理自己的衣摆,“我可以帮你们找,他长什么样,是个很好的人吗?你们跑这么远来找他,他肯定是个很好的人。”

  “他和你长得很像,是我们的朋友,也算是我们的同事。”告近不知道该怎么跟果东解释。

  果东愣愣地看着告近,原来果东和他长得很像?难怪陈然要叫他果东,他就奇怪陈然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原来是因为这样。

  “你怎么了?”兰昊逸不解,果东看着情绪不高。

  果东摇摇头,他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只是在想他肯定是个很好的人。”所以陈然才会那么喜欢他。

  “等陈然回来了,我就帮你们找他。”果东道,他答应过陈然,在陈然没回来之前乖乖待在这里。

  兰昊逸和告近对视一眼,只觉好笑,果东要帮他们找果东?不过两人还是点头。

  地下仓库中,三扇铁门前。

  红影化作一道人影,漂浮于门前。

  随着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人皮鬼。

  不同于之前,人皮鬼已经把自己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那道士的人皮脱下,他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一头巨大的浑身漆黑的犬兽。

  他巨大的身体几乎充满整个空间,周身还萦绕着黑气,与穿着人皮时的他截然不同,令人不寒而栗。

  在铁门前停下,红影并未立刻动作,他只是静静漂浮着。

  人皮鬼并未催促,他半垂眸静静看着面前的空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等待。

  许久之后,红影才开了口,他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的在仓库中传开,“他进去了,他自己的副本。”

  一同变得清晰的,还有红影的模样。

  以往的红影总是一副红雾的状态,让人根本弄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但现在的他五官身形却变得清晰。

  他五官轮廓如刀细刻而成,冷硬而魅惑,他眉眼锋利,眉心的位置更是有着一条如同镶嵌进额间的红色咒文。

  那红红得惊人,如同一条细小的蛇盘旋在他眉间,令红影那双红眸越发犀利,也令他那张脸越发魅惑人心。

  在红影面前的三扇大门其中一扇突兀和被从里面推开,随着那门扇的推开,一股刺骨冰冷的寒意迎面涌来,一同涌来的还有布置在门扇前的禁制。

  之前曾经焚烧掉红影一只手臂的黑色火焰,以要把世间所有焚烧干净的气势腾起。

  但它才冒头,一只手就把它生生拧灭。

  穿着铠甲的男人推门而出,他不赞同地看着面前的一人一狗,“为什么不阻止他?”

  红影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但更多的却是无奈,“阻止也没用。”

  且不谈他能不能阻止得了,就算他阻止得了,他大概也不会去阻止。

  “你是我们所有人里最早遇见他的。”红影直直看向男人那双冒着无尽怒火气势逼人的眼,“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

  果东即使在鬼里面也是特殊的,他虽然是鬼,但却并不是完全的恶,他总能让他们静下心来,而不是一味的沉浸在无尽的愤怒、绝望中,这大概也是他们喜欢跟着果东的第二个原因,因为跟着果东能让他们拥有自己。

  至于第一个原因,他们所有人都是被果东捡回去的,有果东的地方就像是他们的家。

  他们所有人的事情果东都知道,但果东的事情他们却几乎都不知道。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红影问。

  身着铠甲的男人张口就要质问,红影找他就是为了询问这件事,话到嘴边又咽回,他沉默。

  片刻后,他回手关上身后的门,“带我过去。”

  红影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人皮鬼也没像以往一样立刻就耸作一团,他带着明显怒气杀意的眼幽黑。

  他虽然又笨又不中用,但当年他就是凭借着一股不肯退让的信念守在那道士身旁百年,直至那道士尸骨化作灰烬,直至他自己化作厉鬼。

  要比固执,他自认绝不输给任何人。

  面对这样的红影和人皮鬼,身着铠甲的男人脸上的冰冷松动,他似是轻叹了一声。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我也不知道。”

  红影动了下,人皮鬼也甩了下尾巴。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鬼。我只知道他把所有人都杀了,不止是他那镇子上的人,还有沿途所有人……”

  “我那时候已经死了。”

  “我原本是领命护国的镇魂将军,我带兵镇守边境,与他国之敌以命相搏周旋数十年,最终却被远在太平都城的王忌惮,被身边自亲自信之人背叛,被刺杀在战场之上,被安上叛国罪名,被悬尸于城墙之上。”

  “我咽不下那口气,所以化作厉鬼,我屠尽我所护之城,包括曾经跟在我身边的数万士兵,我欲要屠尽天下人!”

  “我凭着那一腔愤怒欲要一路杀回城都,然而国都早已不在,甚至整个国都已覆灭。”

  “从国的都另外一边,他一路直行而来,他所过之处数万尺范围内皆是地狱,人类互相厮杀背叛战争频起,以至瘟疫横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数十万甚至更多的人顷刻之间不复存在。”

  “我那时候已被心中那一口气控制,只知道杀戮和报复,他杀了我要杀的人,所以我找上了他。”

  “但在碰面的那一瞬间,不,甚至在还没来得及碰上之前,我就已经彻底失去战意。我身体不受控制的恐惧颤抖,我试图逃跑,但我的身体根本不听我使唤。”

  “我只能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一点一点感觉着他向着我靠近,也不知多久之后,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浑身都是被切割的伤口,伤口处不断的往外溢着血,他两眼无神,只是本能的一直前行。他每走一步身后都是一片血海,那些血化作滔天的愤怒和恐惧、杀意、疼痛、绝望,它们撕心裂肺地咆哮着叫嚣着嘶吼着,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摧毁殆尽。”

  “他靠近我时,我已彻底没了理智,比被背叛和死亡更深的恐惧让我本能的攻击,我用尽全力拼死一搏,但我全力的一击却毫无作用,甚至都无法靠近他。”

  “在距离他十多米之外的地方,我身上的阴气、我阴气所化的皮骨就被他身周萦绕的阴气焚烧吞噬,眼见着我即将化作灰烬,我绝望无比,他却看了过来。”

  “他好像被惊醒,空洞的眸子中逐渐有了意识,但那分意识非常浅薄,因为伴随而来的还有绝望、恐惧和无助,那让他不愿清醒。”

  “我以为我死定了,对上他的双眼的瞬间我大脑空白,但他并未杀我。”

  “他看着我,似乎看透我,让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继续往前走去。”

  “我清醒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往前走出许远,只留下地狱。我甚至一度怀疑,被摸头只是我的错觉。”

  “那之后我就一直跟在他的后面,我不敢靠他太近,所以只是远远跟着。”

  “他一直不曾停,我原本以为他是要去什么地方,后来我觉得他更像是在躲,他一路前行试图寻找让他觉得安全的地方,但他一直不曾找到,所以他只好一直不停的前行……”

  “他彻底清醒过来时,我都已经不记得跟在他身后到底多少年。”

  身着铠甲的男人看向红影以及人皮鬼。

  仓库中是漫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红影转身,“我带你过去。”

  陈然下山来到镇上时,已是近早上十点。

  和之前不同,整个镇子喜气洋洋,路上皆是讨论这忙碌着的人,陈然一路走过来到钱家门前时,都从不同人口中听到好几次关于祭典的事。

  他也看见许多正忙着搭架子的工人,祭典的祭台安排在了镇上中心最宽阔的地方,那地方距离钱家不远。

  也是因此,钱家门外门内都是忙碌着的人。

  面对这场景,陈然张削薄的唇微抿,眼中有杀意溢出。

  他默默在心底盘算着杀掉祭月的可能,祭月的能力恐怕在他之上,真动起手来结果难说,但他绝不会死在这。

  陈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长刀。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明天就是祭典,如果他今天不能阻止祭月,那明天一切就会上演。

  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记忆只是历史,但他还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犹豫片刻,陈然趁乱混进钱家,他本是想在钱家寻找祭月,但在钱家院子里绕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人。

  找不到人,陈然正琢磨着接下去该如何,他就被人叫住。

  叫住他的人是钱聚,钱家的当家人,他们之前在院子中见过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果然是你。”钱聚双手抱拳冲着陈然一礼。

  陈然没去回礼,他是来这杀人的,“祭月在哪?”

  “祭月?”钱聚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你来得不巧,祭月不在。”

  “不在?”陈然蹙眉。

  钱聚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带路向着后院而去,前院里都是忙碌着搭建祭台的工人,来来回回的吵闹。

  陈然迟疑瞬间,跟上。

  顺着走廊一路走过宅院,来到后院,不等钱聚再开口,陈然就看过去,“他去哪了?”

  “我们这神佑村位置虽然偏僻,但附近却有个远近闻名的湖泊,冬暖夏凉,风水景观极好,所以经常会有人特意远道而来游玩观赏。祭月在这小住几日后知晓,便决定过去看看。”钱聚道。

  “早上走的,现在要追恐怕已经来不及。”钱聚又道。

  陈然眉头皱得越发紧,他不信祭月会这时候离开,祭典就安排在明天。

  “你若不信,可以在府中自行寻找。”钱聚好笑地摇头,“他的离开整个钱府的人都看见,甚至就连镇上的人也有不少人看见,我为何要骗你?”

  陈然不语,钱聚不像是在说话。

  但如果钱聚没有撒谎,那祭月怎么会在这时候离开?

  这件事真的和祭月无关?

  陈然不信。

  陈然正思索,一旁钱家的管家就急急走来,“老爷……”

  钱聚向他走去,两人在一旁简单交流。这祭典举办得突然,以至于很多准备都不足,所以时不时就需要再补充材料,这些都需要钱聚点头。

  和管家交代完,钱聚再次回到陈然面前,“失礼了。”

  面对礼数周到的钱聚,陈然很想学着他的模样回以礼数,但他却做不到,只要一踏进这镇子他就浑身不舒服。

  既然做不到虚以委蛇,陈然索性不伪装,他冷着一张脸询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举办祭典?”

  被无礼的对待,钱聚并未生气,他反而是笑了笑,“这也算我一桩心愿。”

  “心愿?”

  “你是外地来的,所以不知道。”钱聚走向一旁,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不瞒你说,我身患肺疾已经数年,前些日子已经开始咳血,恐怕没有几天可活。”

  陈然紧皱的眉头皱得越发紧,所以钱聚为了自己能苟活,就选择伤害果东?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吗?”钱聚问。

  陈然不语,只是静静看着钱聚。

  “我曾经见过。”钱聚转头看向果东所在的那座山。

  陈然拿着长刀的手微微捏紧,他记得果东说过,镇上没人能看见他。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小时家里穷,再加上我家里兄弟姐妹又多,所以一家人生活得格外困难。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几乎是才到我父亲肚子,就不得不跟着他每天上山采药砍柴狩猎。”

  “我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他。”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个大雪天。我跟着我父亲上山之后,我父亲在山里砍柴,他让我去附近做了陷阱的几个地方看看,看有没有猎物落入陷阱。”

  “我背着都快有我高的背篓,踩着都没过我膝盖的雪,艰难的向着那边而去。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总算来到陷阱前,但等在陷阱前的却并不是猎物,而是一群猎物吸引来的恶狼。”

  “那些狼已经把陷阱里套住的兔子分食干净,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满地血腥的场景,以及那些狼看见我时眼中的绿光。”

  “我立刻转身就跑,但雪太深,我又还背着个碍事的背篓,我几乎没跑出两步就一头扎进了雪里。”

  “我听见身后传来的狼吠和脚步声,我吓坏了,我哭着喊着想要逃跑,但我越慌越乱,才爬起来没跑两步就又跌倒。再次跌倒在地上,感觉到已经扑到我背上竹篓上的那些狼,我以为我死定了,但就在我脸都吓得惨白时,那些狼却并未再扑过来。”

  “一开始我根本不敢睁开眼去看,知道周围传来一阵不甘地吼叫,我才大着胆子睁开眼从指缝间看去,就是那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十三四岁穿着灰白色袍子飘在空中的人。”

  钱聚面向着果东所在的那座山,他眼神向往而怀念,“他张开双手护在我面前,凶巴巴地冲着那群狼挥舞手臂,要把那些狼吓走,不许它们伤害我。”

  “我没能看清他的脸就晕了过去,但我敢肯定,我确实看见了他。”钱聚收回视线,他看向陈然。

  陈然依旧沉默。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跟我父亲和镇上的人说了,但却无人相信,他们都说我是被吓懵了,当时我也确实是被吓晕了过去。”钱聚并不介意,他继续道。

  “那之后我上过很多次山,我一直试图再找到那个少年,但我找了十多年都未曾找到,以至于后来很多个夜里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被吓坏了。”

  “再后来我成了家,有了孩子,为了孩子我跟着来镇上一个卖米的走商做起生意,我本只想混个温饱,毕竟想要发迹哪有那么容易?”

  “却不知是否是那小小的神在保佑我,我的经商之路格外顺利,不过三年我就有了一家自己的铺子……”

  “一晃三十年过去,我时日不多,若说我还有什么遗愿,那大概就是不能再见那少年一面,与他亲口说声谢谢。”

  说完自己的事,钱聚又看了一眼远处山顶耸入云间的山,神情温和而怀念。

  面对这样的钱聚,陈然皱着的眉头依然未曾解开。

  他确实未曾在钱聚身上察觉到撒谎的气息,但钱聚恰好就在这时想要举办祭典,未免太过巧合。

  “是祭月让你举办祭典的?”陈然猜测。

  钱聚回神,他诧异地看了眼陈然,“你似乎对祭月格外有敌意,但很遗憾,并不是他让我举办的祭典,举办祭典的事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陈然困惑,不是祭月?

  “祭月大概要大后天才能回来。”钱聚道。

  “大后天?”

  大后天岂不是祭典都已举办完?

  陈然神情凝重,难道祭月真的和这事无关,是他因为事及果东而失了理智?

  “你若有事找他,待他回来,我可以让人上山去通知你。”钱聚道。

  陈然没拒绝,虽然那时候他都未必还在山上。

  又询问了两句关于祭典的事,依旧没能问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后,陈然告辞离开。

  陈然临走之前,钱聚还不忘邀请陈然明天下山来看看,明天镇上会分发许多祭拜后的食物,这也算一种散福,镇上的人都会参加。

  离开钱家,来到钱家旁边街上正搭建着的祭台前,陈然驻足看去。

  祭典的筹办一点不马虎,祭台、供台看得出来镇上的人花了不少精力进去,周围忙碌着搭建祭台的人脸上也都是幸福而灿烂的笑容。

  站在一旁看着,陈然都能感觉到那种美好以及期待。

  那样的场面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以至于陈然都无法把他们和接下去要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

  陈然正望着祭台走神,身旁就有人和他搭话,“怎么样,不错吧?”

  陈然侧头看去,和他搭话的是个正在休息的工头。

  “这还多亏了钱老爷,这次祭典的钱都是他掏的……”说着,工头回头掏出个东西递给陈然,“这个送你。”

  那是个小小的糖人,绿色的裤子,红色的衣服,小小的脑袋,做工款式简单粗陋,甚至只能看得出那确实是个人。

  看见那东西,陈然有瞬间的晃神,他又想起之前带果东去逛街的事,就是那次果东告诉他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糖人……

  见陈然望着那糖人不动,工头以为陈然是嫌弃,一张因为经常干活而晒得发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是做得难看了一点,我这不也是刚学。”

  陈然抬眸看去。

  “我本来还说你外地来的肯定见过,想让你帮我看看做得怎么样……”工头讪讪然。

  “木匠这活年轻的时候做做还好,年纪大了腿脚就不利索,我就琢磨着要做点别的,之前看别的镇上有人做这东西,就想着自己也学学。明天不是祭典吗?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卖,要是能买我以后就卖这玩意算了。”工头挠挠头。

  “谢谢。”陈然迟疑一瞬,还是伸手把小糖人接了过来。

  这糖人远远比不上之前他们在街上买的,那时候那老板做的糖人甚至连神态都能做出来,惟妙惟肖。

  “不用谢。”工头笑笑,“要谢就谢神吧,要不是他,我们的日子没这么好过。”

  陈然看去。

  “你还别不信,我之前有次从屋顶摔下来,脑袋朝下那种。我当时就想着我肯定完了,这下不死也得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就给摔懵了一下,爬起来之后啥事没有,脑袋上连个包都没起。”

  工头正说着,一旁就惹人起哄,说他又开始吹。

  当初那下没摔死他就算运气,他那之后逢人就吹。

  工头被起哄得脸上发烫,连忙嘘回去,不过片刻一群人就闹成一团。

  陈然在旁边看了会,默默转身离开。

  这镇上的人总给他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因为他们如果是真实的,他们真的对果东心存感激,那为什么又要刺痛果东又要背叛果东?

  回到山上时,陈然都还没从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中走出来。

  来到神庙前,见到果东三人,被告近和兰昊逸询问情况如何,陈然才总算回神。

  “祭月不在镇上,走了。”陈然把手里举了一路的唐人递给果东。

  “走了?”告近和兰昊逸脸上都是错愕。

  “据说是去附近的一个湖泊游玩,大后天才能回来。”陈然道。

  告近和兰昊逸皱起眉头,两人显然都和陈然一样并不相信祭月会选在这时候离开。

  “你要给我?”果东早就已经注意到陈然手里举着的小娃娃,他以前没见过这玩意。

  “嗯。”陈然递过去。

  果东看看那小糖人,又看看陈然,稀奇坏了,“这是什么?”

  “糖。”

  “糖?”果东双手举着那糖人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闻到甜甜的味道,他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是糖。”

  果东以前就听说过有人会把糖做成人的模样,但他从没见过。

  他们这镇子说小不小,但因为地属偏僻且能够自给自足的原因,所以不常有走商来往,偶尔来些走商也多是卖些稀罕玩意,特意来他们镇上卖糖人零嘴的没有。

  拿着糖人,果东小心翼翼翻来覆去地查看,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看够,果东小心地举着它进了神庙,要找地方把它插起来。

  把糖人插在墙壁上,果东晃动着脑袋打量,他怎么看都怎么满意和喜欢。

  看着果东那开心的背影,陈然正把他和曾经的果东叠在一起,果东飘在空中的身影就是猛地一顿,下一刻他向着一旁倒去。

  陈然反应过来时,他身体已经冲上前去,“果东?!”

  一把接住果东,紧张地看向果东,“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果东晃晃脑袋,“没事。”

  陈然打量果东,见果东确实并未像之前那样心痛,他缓缓放开果东,同时松了口气。

  “你怎么——”陈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果东身体比早上他离开时更加透明,大概是从第一次心痛开始,他的神力就开始大量流失。

  “你……”陈然很想质问果东为什么不告诉他,但到了嘴边的话再次被他咽回。

  果东一直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不知世故,他不说,是因为就算他说了他们也毫无办法。

  再次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陈然心口如同被巨物猛然锤击,不同于刀子割在肉上的疼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闷侵袭而来。

  最终,陈然只是摸摸果东的额头,柔声问道:“还难受吗?”

  被摸摸了脑袋,果东乖巧地摇摇头。

  想想,果东抬起手来也摸摸陈然的脑袋,他闭上眼睛想象,闭着眼睛祈祷,他希望陈然可以找到果东,不,是肯定可以找到果东。

  那样的话陈然他们就可以回家去,陈然就可以不用再住在什么都没有的山上,就可以回他自己的家,就可以和本来的果东在一起。

  “你做了什么?”察觉到身上不断涌出来的温暖气息,陈然眉头深皱地抓住果东抵在他额头上的手。

  果东身体本来就已经透明,现在变得更加透明,透明得他都快看不清果东的脸,透明得就好像果东马上就要消失。

  “你疯了?”陈然捏着果东手腕的手不由用力,他不知道果东对他做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出来刚刚到事情后果东身体里的神力已经所剩不多,这让他脸上甚至都流露出虚弱和疲倦。

  果东缓缓睁开眼,他笑笑,却笑得虚弱无比,他似乎连飘着都费力,脑子更是混沌得厉害。

  “你……”陈然黑了脸。

  “嘿嘿。”果东笑得傻乎乎,他的神力已经所剩不多,这大概是他最后能作的祈祷,但他并不后悔以这样的方式用掉最后的神力,因为他是真的希望陈然能找到他的果东。

  虽然他好像都有些嫉妒了,嫉妒得心口都酸酸的,如果他真的就是陈然的果东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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