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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酉 第16节

  她这样想,一面敲开褚行昌的办公室。里面一片烟雾缭绕,褚行昌面前已经叠了一层烟灰,吞云吐雾之后的目光带着沉沉威压,不待人走近,直接将一份文件夹摔到钟酉酉脸前。

  那里面只有薄薄两页纸,写着“华江大学博士论文抽检结果”的字样。钟酉酉很快在上面看到了自己论文的名字,在最右方检查结果一列,赫然写着三个字,“不合格”。

  钟酉酉只觉得脑海嗡地一声。

  她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博士学位论文抽检是从数据库里直接调取,交由三位行业内资深抽检专家共同评定,其中至少有两位评定不合格,学位论文才会被认定为存在问题。现在你跟我说不可能?”褚行昌弹了弹烟灰,缓缓道,“知道你论文抽检不合格,会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作为辅江大学机械工程学院的院长,因为受你牵连,不光要名誉受损,未来三年还可能要被限制博士生招收名额。这些远的不说,今年的院士增选,我前前后后准备了一年多,前天刚刚进入有效候选人名单,结果,”褚行昌抬起眼皮,目光如刀霜锋寒,“就因为你,突然给我来了一个学位论文抽检不合格,我不得不前功尽弃。”

  钟酉酉一张脸雪白如冰,尚未辩声,褚行昌又讥嘲道:“钟酉酉,你作为我这些年破格录取的第一个女博士生,刚毕业就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哪怕咱俩师生三年你觉得无所谓,但你就是这么回馈一直以来对你寄予厚望的姜老师的,是吧?”

  钟酉酉面容血色尽褪。

  “我的论文全程由你亲自把关,并且双重盲审跟答辩都没问题,”钟酉酉深吸一口气,勉强不让话语微微发抖,“我不可能不合格。”

  “你这是想把论文不合格甩到我头上?人家抽检专家说你轨迹优化算法设计不对,数据结果涉嫌造假!当时你在师门例会上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嗯?你信誓旦旦跟我吵,说你验证过,建模误差完全合理,算法不可能存在问题,这是你原话吧?啊?!”褚行昌猛地站起身,指了指窗外,表情仿佛要吃人,“要不是教务处看我面子,提前私下跟我商量你学位论文出了事,你这会儿还能站在这往我头上甩锅?早就拿着撤销学位通知书滚蛋了!”

  褚行昌余怒未消:“自己数据造假被撤销学位,那是你咎由自取!可你不光自作孽还连累我不得不善后!你姜老师维护你这么些年,就维护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你姜老师哪怕一分一毫吗?!”

  钟酉酉面色如纸一般透明,站在当场摇摇欲坠。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褚行昌重新坐下去,径自点燃又一支烟。没过多久,接了一通电话。

  另一端应当是辅江大学教务处的人,刚接起时还未开口,褚行昌已然换上谈笑自若的表情,毫无半分方才气急败坏的模样。两人通过电话寒暄许久,等到挂断时候,钟酉酉已经被晾了十来分钟。

  褚行昌脸上半分笑容也无,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揿灭。

  “既然查出来,被撤销学位是跑不了了。”褚行昌在钟酉酉猛然抬头的瞬间眸光微掩,语气冷淡,“你既然走了歧途,那么往后的路就算跪着,也得自己走下去。我会想办法让学校在抽检结果公示的时候不公布具体名单,权且给你留点颜面。剩下其他别的事由我来处理,总之,你被撤销学位的事故不会再有额外的人知道,包括你姜老师在内。你自己也铭记,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能再对人说一个字。”

  钟酉酉面色极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黑墨一般,乌沉沉地望过来。褚行昌瞥过去一眼,随即低头翻开烟盒,又点燃了一支烟。

  “另外,既然撤销了博士学位,毕方总部研发中心的工作你肯定是没法再去了。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不是招聘的合适时节,关键还有你的身份,想要再找个好点的工作也不容易。看在姜老师的份上,而且,你怎么说也算是我学生,润恒科技那边我等会儿会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把你弄进去应该问题不大。润恒科技是毕方集团子公司,待遇也还算可以,最近又缺人手,给录用通知应该很快。这几天你就尽快收拾东西过去准备报道,还有,记得回去之后在姜老师面前把你那些负面情绪都收拾利落,别露什么马脚。行了,你去吧。”

  钟酉酉微微张口,还未来得及分辩,褚行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不耐烦挥了挥手:“你还嫌自己惹下的祸乱不够大?趁早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你姜老师圆这个谎,你总不至于让她在病床上听见你干的这些糟心事吧?”

  从那天离开褚行昌的办公室,到一周后前往润恒科技报道,钟酉酉的神经系统仿佛自动开启过尘封功能,将所有不愉快的场景一一斑驳掉。甚至单单陈述完与褚行昌的那短短半个小时的对峙场面,钟酉酉便仿佛耗光了全身的力气,沉默了很久。

  叶丞始终安静,没有催促。只在钟酉酉微微发抖的时候起身,去厨房端了一杯热水回来,递到钟酉酉面前的桌几上。她的指尖冰凉又僵硬,连一杯水都堪堪握不稳。又过了良久,才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论文里轨迹优化的算法设计,我在后来,重新比对过其他论文的算法思路,理论上的确难以达到原有数据结果。客观来说,抽检结果的确应当不合格。”

  “可是,”钟酉酉抬起眼来,大片水泽随之滑落,“我在做样机实验的时候,反复得出的数据结果的确都合乎误差范围,绝没有错。”

  叶丞面容晦暗难明。过了片刻,突然轻声道:“写论文的过程中,具体到轨迹优化算法部分,跟褚行昌起过争执吗?”

  钟酉酉望了他一眼。

  答案毋庸置疑,自然是争执过的。

  以钟酉酉的性格,博士刚读没两个月的时候,跟褚行昌的冲突就已经如家常便饭一般频繁。等到了读博后期,距离许下的三年毕业的诺言已经不足半年,钟酉酉的毕业论文研究却仍然因为褚行昌给安排的其他密密麻麻非相关科研任务而迟迟无暇顾及。那段时间钟酉酉每天只睡不足四小时,却依然难以处理完所有事项,以至于一度有两个月的时间毕业论文都毫无进展,偏偏褚行昌在师门例会上又催得极紧,每次都要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单独提起来骂一顿,钟酉酉单是从褚行昌的口中听“用你不如用条狗”这句话都听了不下十遍,钟酉酉起初还想过要回敬一二,被骂到后面,索性自己都心灰意冷。

  一次例会上褚行昌又要把人拎起来骂,然而没等开口,钟酉酉先自己站了起来。

  “我收回之前所说的三年内博士毕业的话。”钟酉酉平静道,“是我对博士就读环境和自身能力认知存在偏差,导致毕业论文的研究到现在还不能完成。我应该按照正常博士的五年进修时限来做研究,而不应该操之过急。如果褚老师认为我对当前这个选题的理解不够透彻,不足以胜任其研究方向,那么我可以跟着下一届一起,重新申请论文开题。”

  褚行昌:“……”

  钟酉酉自己正话反话说尽,褚行昌一腔准备好的脏话只能硬生生憋回去。半晌盯着她都没说出话来,两人就这么在会议室里面面相视。落针可闻。

  教研组众师生坐了两排,却一个敢插话的人都没有。

  过了片刻,褚行昌才揿灭烟蒂,缓缓道:“要是个学生都跟你一样,遇到点困难就想着换个选题,还能做出来什么成果?你怎么不说你干脆直接退学呢?”

  钟酉酉莫名其妙看着他:“我为什么要退学?延期毕业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学业,退学又不能。我不退学。”

  褚行昌:“……”

  褚博导又点了一支烟。

  他深吸了一口烟雾,沉着脸将钟酉酉师门例会上的汇报文稿点开,从头到尾逐页审了一遍。耗时很久,然而无人敢催促,直到听到他又开口:“轨迹优化的相关算法,你在上回例会上不是还设想过另外两种吗?再试试。”

  “已经试过了。”钟酉酉不假思索回答,“末端位姿偏差都不能达到理想范围值。”

  “那就换其他修正系数再试。”褚行昌道,“研究理论那么多,你做什么就这么着急下定论?我看你是被现有思路禁锢住了发散性思维,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够完整客观。”

  他点了点烟灰,又道:“你先冷静一段时间,做点别的科研任务,完了再回来考虑这个问题。另外那两种算法里面应该至少有一种会是有效算法,如果还解决不了,到时候再来找我讨论。”说着漫不经心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坐下。下一个该汇报的是谁?接着说。”

  他的语气很自然。在场其他师生却早已惊大双眼。

  历来褚行昌手下的博士生屡屡被延毕,除去被褚行昌硬性拔高的核心论文标准难以实现之外,还有一点不欲为外人感同身受的便是,在教学方面,褚行昌自学生博士就读的第一天起,就几乎完全是一副自生自灭的放养状态。

  即便是重要的论文开题,褚行昌都未必会指点一二。而对于之后的研究进展,更完全由学生自行把握。所谓的平日师门例会,也不过是单方面自下而上的汇报,与自上而下的打压而已。这种教学模式使得几乎师门内每一个博士生都体验过一种“研究数月发现方向根本性错误,再换方向再错误,循环往复而无所成,最终只能申请延毕”的崩溃经历,并长久以来深以为苦,因此众人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褚行昌居然会肯给师门内最头疼的学生主动扔过来一张答题思路卡。

  就连当事人钟酉酉本人都深感意外。

  【评论】

  给大大献上营养液,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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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让这个姓褚的害了,恶心

  真是可恶,心疼酉酉

  这个褚什么太气人了!

  捉虫最后郭应该是储吧

  ???最后一句咋冒出来一个郭锅

  酉酉加油

  -完

  第十八章一直艰辛隐忍的秘密像有千钧重。

  钟酉酉对于自己跟褚行昌一直以来不太对付的现状并非不清楚。褚行昌回回师门例会上都恨不得朝她扔烟头,却在她主动提出延毕的时候,突然大发善心要提供研究思路,钟酉酉默默坐下去的时候,几乎是抱着一种“他一定是在坑我”的心理去保持怀疑并高度警惕的。尽管如此,却又不能不试。只不过那段时间钟酉酉还不得不忙于褚行昌的其它科研任务,等到终于历经九九八十一刁难,接受完褚行昌的反复质询,得以腾出时间继续推进自己的论文研究时,本就紧迫的毕业时间已经又过去将近一个月。

  如今回想起来,博三的那段时间,尤其是下半学期,是钟酉酉整个求学生涯最为忙碌的几个月。

  褚行昌及整个教研组的十几个科研项目都需在那一年年底全部收尾,而钟酉酉虽然无疑在师门中排得上最不受褚行昌待见人员名单前三,但其足以独当一面的科研能力,又每每被褚行昌安排在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中,用于解决最关键棘手的研究问题。也正因此,博三临近毕业的那几个月,钟酉酉的忙碌与高压程度,远非其他几位同门可比。

  而当那一天晚上钟酉酉终于跟褚行昌将轨迹优化的算法磨合完毕,踏入实验大楼准备进行样机实验平台测试时,内心抱持的仍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可有可无态度。即便通过计算机仿真得出的数据已经能满足期望位姿效果,但在样机实验平台测试过程中,受多种实际不确定因素影响,难以达到计算机仿真的理想数据值,已经是那段时间困扰钟酉酉论文进度的最大难题。也正因此,当晚凌晨时分,钟酉酉通过样机的位姿测量系统,意外发觉机械臂末端实际运行轨迹不仅与理论运行轨迹相符,更完全在误差限定范围内达到了期望位姿效果时,瞬间困意全消。

  “考虑到工科实验容易受环境,操作跟其他一些人为因素影响,导致数据结果可能不够准确,那天晚上为了排除那组测试数据并不是一次偶发性异常数据,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实验室,把测试过程反复又验证了数遍,最后确认样机实验平台获得的结果数据确实无误,机械臂的确可以通过那套轨迹优化算法顺利完成规定的所有操作任务,才在第二天的师门例会上向褚行昌汇报了这件事。”

  钟酉酉说到这里,轻轻吸了一口气。

  “事情发生之后,我没有机会再接触样机。但后来通过查阅更多文献资料,如果我猜测得没错,在设计算法修正系数的时候,大概率是需要充分考虑机械臂制作材料,装配结构,以及零部件传动的影响,才能使机械臂末端更加精准地达到理想范围值。而理论上,由于我当时设计的算法里面,在做系数假定的过程中,把这几个因素的影响考虑得过于简单,势必会造成误差过大的数据结果,这应该也是我前期样机实验一直失败的原因之一,但是……”

  钟酉酉停了停,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后面的话已经呼之欲出——理论上需要在算法中详细考虑的影响因素,在未经科学论证与精确假设的前提下,却能够顺利达到理想位姿效果,如果说在样机测试过程中没有环节出问题,那么久只能说,这个世界突然有了魔力。

  叶丞眼神微深,始终没有作声。等到钟酉酉情绪稍有缓和,才轻声开口:“毕业论文的课题研究,是依托于褚行昌的一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

  钟酉酉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情绪波动而带上沙哑,嗯了一声。

  “为期多久?”

  “分为一期二期三期。我参与的是第二期,为期三年。”

  “二期项目的预计结项时间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的年中,六月初。”

  “以当时情况来看,轨迹优化算法难得取得进展,又距离结项还有至少半年时间,整理成一篇核心论文发表绰绰有余,褚行昌有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要求?”

  钟酉酉摇了摇头。

  “他说距离毕业论文盲审就还只剩下不到一周,时间比较紧张,并且我的核心论文发表情况已经达到了师门毕业标准,就不需要再投了。”

  很难想象这种充满人性关怀的温情话语能出自褚行昌之口。叶丞静默片刻,又道:“当年博士论文的盲审终稿,发给我看一下?”

  钟酉酉微微迟疑,望过来一眼。

  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踌躇中混合迷茫与胆怯。像是创伤后艰难自愈的白鹿,因为本能而依旧渴望壁炉的温暖,却同时担心墙角处渗来的风,令其警惕是否又是来自暗处的冷枪,以至于随时随地都难能安稳的模样。

  本不该是这样。

  二十三岁年纪,纵使年轻莽撞逞强好胜都无所谓,却绝不该是这样眼神。更不该出现在钟酉酉的身上。

  叶丞下意识抬起手,又在被察觉之前便收回动作。微微垂眼,敛声道:“事情从一开始就存在诸多疑点,又发生突然,这两年你自己势必也深思过,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钟酉酉神情默认,却半晌不肯做声。叶丞不欲再逼迫,直接道:“那么,我来说。”

  “多年来褚行昌一直为了院士增选的事煞费苦心,以他的做事风格,不会允许有意外事故发生。三年前他把十几个科研项目都赶在年底前结项,应该也是出于增加竞选筹码的考虑。你的论文既然依托于他的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一旦研究受阻,导致二期项目不能顺利结项,那么在辅江大学机械学院内讧激烈,副院长孟庆年又是院士有力竞争候选人的形势下,褚行昌不免会担心自己可能被质疑学术能力,甚至被借机攻讦取消候选人资格,所以他才会反复催促你论文进度。”

  “如果换做其他学生,对于论文研究迟迟没有进展,褚行昌可能早就授意通过伪造数据来应付完成,但他清楚你宁可选择延毕也不会数据造假,所以,”叶丞微顿,才接着道,“你怀疑,褚行昌曾经是故意给你安排大量其他科研任务,利用你无暇顾及学位论文测试实验期间,通过篡改样机的某些设置,最终使你在算法不够完整的前提下,得出了能够符合操作任务的实验数据值。并且他心里也清楚你的算法存在缺陷,所以才以毕业时间紧迫为由,同你说不需要再整理投稿核心论文。”

  “最后,论文答辩前的校外专家盲审,虽然原则上要求公平公正独立客观,但以褚行昌多年积累的权威与人脉,可以相对容易地获知校外评审专家具体是哪两位。并且,即使褚行昌不刻意打探,校外专家凭借学位论文的研究方向猜出是他的学生也并不难。既然匿名送审在事实上不再具备匿名的意义,那么一旦有心通融,也自然是顺水推舟的事。至于学校内部的毕业答辩,则更不需要操作什么,学院评审老师本身就会慑于褚行昌的行政地位,对他手下学生的答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猜想,褚行昌虽然对手下博士生的毕业要求严苛,但这应该不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敷衍盲审与答辩,甚至可能已经习惯不会出问题,所以才会在骤然得知你的论文被抽检界定为不合格的时候,反应十分强烈。同时,为了规避之后再出现类似问题,他在当年论文抽检结束之后,很快就将科研项目的保密级别申请调整成了涉密级。”

  “不过,”叶丞抬眼,“以上关于对褚行昌的揣度,尚且缺乏证据也是事实。并且褚行昌多年来光风霁月的名声在外,如果仅凭这些猜测做自我辩白,不仅不能令人相信,反而会徒增推诿栽赃的嫌疑。所以,除非确切拿到事实依据,否则你即使心中早就笃定,也不愿意对人妄言这些,是不是?”

  钟酉酉扬起脸,怔怔然望向叶丞。客厅之中光线大盛,他的眼神足够稳定,仿佛无可撼动,语气沉而冷静:“但是,我会确信事实就是如此。比起一个多年来汲汲于院士之名的研究学者,我没有理由去选择质疑一位当年明知会被刁难,也仍然拒绝为中期报告编造数据的学生,会仅仅因为急于兑现三年内直博毕业的诺言,而放弃原则与信念,在自己的学位论文中数据造假。”钟酉酉喉咙剧烈涌动一瞬。终于克制不住情绪,从呜咽到滂沱,大哭出声。

  她哭了有一段时间。两年多来一直艰辛隐忍的秘密像有千钧重,压得人面目全非,直到被叶丞轰然推翻的那一刻,才像是终于有了喘息之机。钟酉酉哭声渐止已近凌晨,叶丞将人催促去休息,学位论文已经发到他的邮箱,篇幅虽长,三个小时也足以审阅完毕,但叶丞在书房一直坐到天亮。

  客观而言钟酉酉的算法设计的确存在不完整的问题,这已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只是从另一方面,由于褚行昌有意或无意的为难,整个读博期间,钟酉酉围绕学位论文研究课题的时间加起来都没能超过一个月。倘若有足够时间去静思钻研,以钟酉酉的悟性,察觉到问题症结并完整解决是迟早的事。甚至可以不算夸大地推测,凭借钟酉酉完成学位论文的进度,单是褚行昌刻意给安排其他科研任务,篡改样机某些设置的那一个月,如果肯让钟酉酉全身心付诸于学位论文研究,早就将二期项目圆满结项也未可知。

  钟酉酉应当自己也早已意识到被撤销学位实则是受褚行昌欺瞒与蒙骗,才会在刚入职润恒科技不久,就惹下种种灾难式麻烦。从故意延误投标到推甲方下水再到揭发非正当围标,次次都精准踩中行业红线,又次次都能安然无恙的背后,想必与褚行昌为了院士之名,捏着鼻子代为说情不无关联。

  毕竟事到如今,钟酉酉已经退无可退。如果真的被逼急了玉石俱焚,褚行昌也要忌惮。

  可是即便如此,钟酉酉所蒙受的巨大损失,又岂是褚行昌一点杯水车薪的便宜人情足以填补的事。

  当光明灿烂之理想一夕之间被捻作齑粉,当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变得一生可望而不可得,当曾经的天才绝艳被迫庸碌无为,对于当年尚且不满二十一岁的钟酉酉而言,怎能不称之为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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